《又多了一双鞋》
《又多了一双鞋》
1, 多年以前,我告诉自己最好别那样,倘若我是母亲,那么我会把父亲的那双鞋永远留在记忆深处,永远,留在那个熟悉的位置。
2, 彼时我还在素有天府之国美称的四川上学,之于还未从悲痛中挣扎出的我而言,那确是个修缮身心透透气的好地儿。事实上也如此,那一年,天府大地上的人文美景和她特有的脾气,馨香,一点点拨开着我心头的那一簇云雾,把她干净和煦的阳光洒进我的心窝,亦或来一场可爱的过云雨,给我焦灼烦躁的心情降降温,冲刷掉乌烟瘴气的一些尘嚣,也带走过往的那一缕淡淡的尚未消散的阴霾。有时,我自忖:我来异乡是求学还是养心呐?也许,更确切地说,我是背着行囊来探寻某物,用双眼寻视着外面世界的新奇,去聆听这番水土上的生灵异语,去感知蜀都她人杰地灵般的鼻息,感触并猎奇着这儿美好的种种,来抚平一点心灵上的创伤。
3, 时间总是会带来一些改变的。几个月后的一天,如往常一般,晚自习后我来到公用电话旁,先拨通家里的电话寒暄了几句。接着拨通大伯家的电话,由于大伯家对我家关心照顾不少,因此基本上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会捎带给大伯家打一通,顺便谈谈学习,说说生活琐碎之事。至今我已记不得那晚的天气如何,那天我过得怎样,但我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晚,我是很悲愤很焦急的。之后,我知道,好一会儿我才回寝室,而之前,我已哭了一场。
4, 电话里,不是大伯家说了什么话到了我的伤心处,其大概意思就是说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又含莘茹苦地在家和田间奔波着,去倒卖蔬菜来供我和弟弟上学,家里到底还是需要个男人来支撑,与母亲共同操持维护这个家,况且弟弟尚小又不懂事,得需要个人来指引和教导。
5, 那一晚,我还记得,我当时是十分决绝的,而且异常愤怒,只因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大脑好似被东西猛烈地敲了几下,心被揪了那么一把,一小阵旋昏之后,立马回过神来,愤怒的潮水急涌到嘴边,毫无防范又不加思索地宣泄出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克制自己,那一刻,置尊卑,现实于一旁不顾,只知道,也只能自顾自地,无奈地徒然地空喊着那些与夜晚静谧浪漫的氛围极不协调的话语。
6, 家里人也知道我心理承受能力低,思考行事总顾此失彼,因此提了几句也就没说了。那是唯一一次我与亲戚在电话里争吵。挂了电话,怒火是压不住的,边走边神经质般地胡言乱语,然后疯狂地跑到黑暗的角落里,平息着嘣嘣的心跳,看着软弱无助的自己,寻思着歇斯底里之后的哪怕一点点自我安慰,回忆着已远在天国的父亲,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攻占了脆弱敏感又无可奈何的我。也好,至少哭泣可以暂且躲避一些东西,猝不及防的悲痛往往会带来短暂性的失忆。
7, 透过眼泪,我似乎看见了过往的那一抹抹愁云惨雾。立马,我又告诉自己:我需要一个阳光般的开始。这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还是与好哥儿们一块吃饭、上课、打水、聊天,也经常打球,K歌,我们依旧打成一片儿,欢快地有点肆无忌惮地追寻着我们各自的或大家共同的乐呵,而我,没有让焦急郁闷的心情爬上我的眉梢和眼角,只是把它们深深埋藏着。六月初大家预科毕业各奔东西之际,没有鲜花,没有太多留恋,甚至没有些许的感伤,可能吧,毕竟到了上海,北京还是一个班的同学嘛,而我,在这之前的不知哪一天,已义无返顾地选择了离开我挚爱的同学们,告别那曾给我无限欢愉的大学校园,这是一个关于我自己的决定。
8, 直至8月底我才回到家,那个让我日夜心切的家,家还是那个家,依然缺少得到后却又让你不安的和睦和欢愉。而我,已不是原来的那个我。母亲依旧去菜场倒卖蔬菜,这已是她十多年如一日的生活,弟弟呢,就读于那个曾给我盟动的思想以哪怕一点点沃土的初中,其间还不断给家里添些乱子。家里,大体上还是如此往复着过去的生活,这日子还是没有半点微澜。
9, 那几天,大伯又跟我提起几个月前让我为之大动肝火的那件事。这一次,冷静异常的我拿一小片叶子来遮住最隐秘的地方,把我的初衷和内里藏于其下。我好甚一个多余人,大多时候沉默不语,最多唯唯地对大伯颔首。这一出戏我演得如此难堪,我恨不得立马长大来主持这个家,把父亲未撒播完的爱继续来播种,也算是给父亲的一个交待,可现实却狠狠地把我给撂倒下来。
10, 看似我已辨不清或远或近的过去,我有个很幸福的四口之家,哪怕有点蛮横,视强权为真理的母亲在捣鼓着我的青春,即使每每想到在母亲那套爱之可以甚切,但爱满则溢出为晦涩的埋怨的理论下生活的我,我的抱怨和一点点的愤怒,都是难当的。我都可以不恤这些,只因那时我的生活每时每刻充满着父亲那阳光般的仁爱,自然,我对伟岸的父亲一直甚是敬爱,仰慕。而这么多年来,对于父亲我异常清晰地记着的是父亲的那一双黑布鞋,黑胶底且脚后跟有点高的那种,这跟皮鞋颇有几分相似,鞋身是用似麻一类的黑布制成的,鞋带不长,看上去干净朴素大方。就这样一双黑布鞋,42码大小,脏了可以洗洗,破了又舍不得扔的黑布鞋,如此,如一个时代的象征深深地印烙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的黑布鞋每次穿完后都放在台阶上搁鞋的地方,而也就是高一那年,父亲所有的鞋都永远从这个地方挪走了,也包括那双忘不了的黑布鞋。父亲把它们一块带到天国去了,可能那边也有路吧,父亲还要穿着那双黑布鞋在天国里赶路呢,或走走,边撒播着爱边关注着我们,可能还微笑着对我们说:“嘿,要听妈妈的话哦,爸爸在这边‘打工’呢,过久就回来”。
11, 把这昏暗的一页合上或再次翻开都是需要勇气的,父亲的离去,也伴随着家里情感世界的缺失,且加入了一种叫悲伤的颜料,但伤口终是需要修复的,每个人的方法不尽而一罢了。我呢,之后在郁郁不得志的高中挨了两年,那段时日,我的精神世界已垮了大半,甚至极度寒冷。
12, 外人看似贤淑的母亲还是那样骄横,她那无休止的烦言碎语还是漫天飞舞着,时常把我当作“子虚先生”,要么把我不经意说出的怨言揉磋成那听起来正经八百实则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向邻里亲戚们悲述,要么还是用不打不成材的方法来粗暴地泄愤似的鞭教,不一而足的种种,我当然首当其冲。有时,我暗自想想:可能母亲也不得已为之吧,但后来,最让我难以理解的还是发生了。母亲经常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而且是关于父亲的。父亲已经走了,作为生者对逝者的尊重和缅怀,我们全家应更加团结包容理解,不过,那只是大多数情况,当然,不包括我家。每当我们做错了一件事哪怕说错了一个字眼,或母亲劳累孤苦之时,她的唾沫星子就开始在家里游离,到看似大脑发热之时,就开始跟她的儿子“讲述”父亲当年那些母亲认为是放浪形骸的往事,其间还夹杂着比唾液更让人作呕的诟骂。第一次听母亲那么说时,我又蒙了,当下我得把自己从虚拟的或电视剧情节般的情境中拽回来,毕竟我是真真切切听到这足以让我无法再懵懂无知的话语,那一刻,大脑真的一片空白,之前的愤怒被通通瓦解,徒剩可以概括很多的“悲”字。转念间,我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我为何而生悲?悲自己命运不好又无力抗争?悲老天的不公,不仁?不,我悲的是父亲那份不能用文字来讲述的爱。那些在象牙塔里向往的忠贞无悔的爱让我失望,那些初爱可入骨髓后爱实在虚表的爱让我胆怯,那些本为真爱而爱后为现实而爱的爱让我愤怒,那些经不起考验的爱让我叹息,我悲的是文字述之不尽又不能述的关于我家的亲情。我的悲,只有我的泪知道。在惊愕之余,听着母亲幼稚的理论和对父亲因病所欠债务的抱怨,当着我们兄弟俩,当着那空旷的院子,我羞恼难当,惟有沉默。
13, 如果,那一次是母亲的失语,我也是可以理解原谅的,毕竟母亲生活担子重,一个人又孤零零的。有时,我也想,若这样能减轻母亲的哪怕一点点压力,那就向我来怒吼来发泄吧,您只管朝我,不向别的,我也甘作导火索。但事实是,母亲的孤陋寡闻和她的作茧自缚,着实让我很无可奈何,同时,我看到了,这儿三尺坚冰般的隔阂,这儿颜色不一样的亲情。
14, 记忆的碎片如雪花,平日很少寻得到,当它籁簌地来时,那股寒气让你为之一振。如今每触及一朵雪花粒,即使觅不得它那精细的棱角,我都会为之打几个哆嗦,继而,心中的惆怅和很难言表的情愫开始捣腹,直平添了我的几分怨气。转而,我会告诉自己:你的脚板也越发宽大了,应该勇敢地站定,像个男人去直面生活。
15, 有时,果子就在你头上一两尺处,你要做的就是跳起来,伸手去摘它。或许,是我过于急切而忽略了横在头上方的木板,又或许,是真的想为家里这摊沉默的死水加入点什么。因此,在家逗留数日后,又只身北上,做起了“北漂一族”。这趟行程颠簸的跋涉之旅,为期只两个多月,之后,理了个短发,又回来了,只因首府确是卧虎藏龙之地,显然我还不够本。
16, 再回到家中,这一次,家里是确实有点变化了。起初,有几个“相亲”的相继拜访过,我自始表情漠然。后来,一个夜晚,我又如此地陷入那很难摆脱的泥潭。晚归的我洗漱完便提着鞋往台阶走去,当我准备将鞋放下去之时,眼前噌的摆放着一双皮鞋,一双不怎么新但很干净的陌生皮鞋,搁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那一刻,我愣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凉意,寻思着不该横出这样一个事实,不论怎样,大脑中还是哧地闪过一道愤怒的火花,但那大部分的思维空间里,到底还是立马摆着“父亲”二字。沉思半晌之后,还是无奈地叹口气笑笑。也罢,之于这一摊沉寂且无半点颜色的死水而言,引入这一股清新的泉水,不见得是件比当下更差劲的事。当然,这一次,沉默的我也勿需多言。
17, 而今,我也着手能为这摊水加入点什么,堂堂六尺身躯,着43码大小的鞋,俨然父亲永不消逝的形容。
18, 不过,每每一人孤单寂寥之时,还是会不自觉地看看那台阶,想想那一双黑布鞋,再看看自己足下的鞋,流年的记忆总会来作怪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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